乔之

萨尔斯不落日-中太

伯爵中X人鱼宰

 

就是那个，能不能再说一遍？

 

◎正文

 

在寂静的，荒芜的黑暗里，他听见年轻的管家拨开灌木的声音。

 

那个人的目光浅浅落在他身上，扫过被树枝划开的细密伤口，抬起一只手按在耳麦上，平静地说道：

 

“找到他了，先生。”

 

…………

 

“虎须章鱼是一种非常聪明的海洋生物，根据实验观察，他们常常会戏弄捕捉到的猎物，这是一种单纯的取乐行为。”

 

“奄奄一息的猎物失去活力后，就会被其他拾荒动物分食——因此围绕虎须章鱼群形成的生态群有非常复杂的关系网……”

 

总是座无虚席的海洋生物学课程结束后，年轻的少爷小姐们总是不肯离开教室。他们佯装作好学，围在年轻的教授身边谈笑，不过多半时候是为了约到他的一顿下午茶。

 

“太宰先生，海洋生物学真是太有趣了，虎须章鱼真的有那么聪明吗？”

 

被围追堵截在讲台后的年轻教授鼻梁上架着一只单片眼镜，镶嵌细小蓝宝石的链条从上面垂下，顺着脸颊叫人痴醉的线条隐入颈边的碎发之下，晃动间折射浅蓝的微光，仿佛细小的鱼鳞在那里若隐若现。

 

他听见学生的询问，停下手上在黄皮纸上勾画的钢笔，茶色的眼眸抬起来，神色温和地落在对方身上。

 

“当然，在深海中，智慧生物并不少见。像那样戏耍猎物的行为，也是所有智慧生物都难以避免的恶劣趣味。”

 

然而对方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痴痴地要迷失在那过分俊美的脸上。

 

于是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咚咚。”

 

早就站在教室门口的男人忍不住抬起手敲了敲门框，在学生们看过来的时候微微一抬礼帽，揶揄道：

 

“劳驾，诸位什么时候把教授还给我？”

 

少爷小姐们嗔怒的神色随着对方赤橘色发丝入目而偃旗息鼓，纷纷抖开折扇好不虚假地扇了扇，嘴里念着：

 

“都到这个时候了，看来不得不回家了……”

 

“我突然想起来……”

 

“天气如此宜人，现在该去郊游了……”

 

于是转眼之间，毛嘴小鸭一般的少男少女都散了个干净。

 

太宰治看着他们跑出教室，把钢笔和教案都塞进提包，正要从一旁的桌子上拿上西装外套，那衣服就和皮包一起落进中原中也的手里。

 

“你可真抢手。”

 

年轻的教授微微一笑，与他并肩走出教室：

 

“一群小孩子而已，不及伯爵分毫。”

 

这话或许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最让中原中也讨厌的恭维，但从太宰治这里，竟能显得如此动听而迷人。

 

“那，我邀请你到我家欣赏萨尔斯鲨鱼的标本，顺便吃个晚饭，怎么样？”

 

在太宰治诸多的追求者之间，这着实是最生涩的邀请，但在黄昏渐浓的街道上，中原中也的眼睛似乎有远胜塞壬歌声的魔力，叫见多识广的太宰治忍不住沉溺下去。

 

不过……

 

正当我们的伯爵满心欢喜地等待心上人的回应时，心上人却抬手用拳掩盖了嘴角的笑意，轻快的声音伴着百货商店的音乐跳进耳朵：

 

“你知道吗？在萨尔斯湾人鱼的传说里，雄性向雌性展示鲨鱼骨，是为了彰显自己强大的狩猎能力。”

 

“中也，但如果雄性向雄性展示鲨鱼骨，那是争夺心上人的挑衅。”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视线直直撞上对方的眼睛，直觉告诉他，在这样夕阳西下，街上的煤油灯都柔和亮起的绝好氛围里，这家伙那张嘴里一定又要吐出些什么不合时宜的戏言来。

 

果然，太宰治故作苦恼地抱起胳膊，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道：

 

“谁能成为萨尔斯城尊贵的伯爵的心上人呢？难道她是一位正仰慕于我的小姐……这可真是遗憾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中原中也猛地拽掉了装腔作势的手。男人紧紧地把那只手掐在手心，迫使太宰治向自己俯身靠过来，然后有些头疼地反驳他：

 

“我算是知道那些谣言都是哪里传来的，原来都是你在叽叽喳喳。诋毁伯爵的名誉，可是很重的罪名。”

 

太宰治挑了挑眉毛：“莫非伯爵当街骚扰大学教授，就不是什么罪名了吗？”

 

他说着，示意中原中也注意被他们两个吸引目光的行人。

 

那人却并没有像上次被太宰治戏弄一样地立时撒开手，而是攥得更紧了些，言语中不乏跋扈：

 

“我才是萨尔斯的法律。”他说着，还学着那些街头巷尾的流浪汉一样对太宰治吹了个口哨，“况且，这里哪有什么大学教授，我分明逮到了一条偷偷爬上岸的大鱼。”

 

太宰治愣了愣，终于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并越笑越开怀，笑得中原中也耳朵上逐渐爬开红晕，笑得他终于握不住太宰治的手，一把丢了开去。

 

“哈哈哈哈哈——什么啊——那个——你从哪里学到的噗哈哈哈……”

 

“你别笑了！”

 

太宰治足足扶着路灯笑了有小半个钟，都笑得中原中也快要恼羞成怒的时候，才擦着笑出来的眼泪站直了，一拍中原中也的肩膀：

 

“说真的，要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说这个，我说不定也不会大半夜从浴池里爬出去。”

 

中原中也望着他动了动嘴唇，有点想说为什么，但预感到那不会是什么好答案，于是话头和脑袋上的呆毛一起垂了下去。

 

可太宰治才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调侃他的机会，他一条鱼像不惹恼主人不罢休的猫一样围着中原中也打转，一边转一边说：

 

“你想想，你要是那时候对我说‘我才是萨尔斯的法律，有我在，谁敢伤害你’。啧，那多浪漫~”

 

中原中也脑门上的黑线一条条地爆出来，忍不住开口纠正他的幻想：

 

“那时候你都听不懂我说话，我说什么有区别吗？”

 

“中也真是的，这么无趣可讨不到小姐们喜欢。”

 

太宰治打圈的脚步一停，被中原中也推搡着上了马车。

 

“住嘴，现在你被绑架了，再多嘴就撕票。”

 

想象能和这个人在被黄昏染成金色的街道上散步，真是异想天开。

 

驾车的管家看了一眼他们，眼里隐去点点笑意。

 

马车荡起烟尘，驶入渐浓的夜色。

 

中原中也不知道的是，太宰治曾以为，萨尔斯城是没有夜晚的。

 

那时捕鲸船日益频繁地出入萨尔斯湾，连带着作为人鱼食物的许多鱼类也受到惊扰，繁衍的速度大大下降。

 

作为王子，太宰治不得不上岸去看看这些躁动不安的陆生邻居在搞什么鬼。

 

谁知道当人鱼还在过原始人社会的时候，萨尔斯城的人类已经摆弄起了他看不懂的东西，夜晚灯火通明宛如白昼，连语言都和好几个世纪前大不相同。

 

叫一门外语难倒的小王子徒劳地抓着网住自己的网兜，语音不通的他只好一点也不镇定地呲开了人鱼的尖牙，企图恐吓这群没礼貌的暴民。

 

暴民挠了挠头，把他塞进水箱进贡给了萨尔斯城的伯爵大人。

 

像海神节的时候，人鱼们送给他的那只彩虹水母。

 

中原中也那天正和负责捕鲸船的商会领事探讨码头附近居民举报捕鲸船汽笛扰民的问题。

 

“您这要求真是异想天开，捕鲸船起航怎么能不拉汽笛呢？”

 

“我是说你们就不能白天起航吗？”

中原中也捏了捏鼻梁。

 

领事摆了摆手：“那可不行，您知道鲸鱼最近的市场可紧俏，要日夜都开工呢。”

 

“紧俏？这么说税款也该涨涨了，我们没得商量，要么停工，要么涨税。”中原中也一拍桌子，把心虚的领事送了出去，管家进来：

 

“先生，渔民捕到了人鱼。”

 

中原中也敲桌子的手一顿，与管家对视：“你看我还不够忙吗？”

 

“抱歉，先生，那让渔民自由处置就好。”

管家极有职业素养地一鞠躬，就要退出去。

 

“等等。”

坐在桌子后的伯爵想了想，“最近的人鱼都卖去干什么了？”

 

他记得过去几十年里捞到的也不太多，多半是卖作宠物和歌姬。

 

管家却轻咳一声，道：“最近贵族间流行食人鱼血。”

 

“……”中原中也按了按眉心，站起身来，“带我去看看吧。”

 

萨尔斯城的伯爵大人，常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苦恼。

 

太宰治就是这样见到了这个橘发蓝眼的人类。

 

对方神色沉沉地从门外走进来，视线在装着他的水箱上停留了片刻，露出些惊艳的目光，然后转向渔夫，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人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好了，把他放到浴池里去，明天送回海里。”

 

中原中也揭开了水箱的盖子，胆大包天地像对待猫猫狗狗一样摸了摸太宰治的头，并评价道：

 

“太湿了，不如查理好摸。”

 

查理是伯爵先生的猎犬。

 

太宰治发誓，他之所以没有当场咬穿中原中也的手掌，只是因为他在谨慎地观察人类而已。

 

他观察的结果是，中原中也看起来不像好人，于是深夜从浴池爬走，拖着水迹爬进了花园，企图越狱。

 

中原中也听见他逃走的时候正要吹灯入睡，闻言啧了一声。

 

“逮回来，我看看什么种类的鱼能从二楼爬到花园去。”

 

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当裹着毯子的太宰治带着刮伤和被泥土蹭脏的脸被放在中原中也面前时，伯爵才知道自己是冤枉鱼了。

 

太宰治也不是爬下去的，他是走下去的。

 

中原中也穿着睡袍打了个哈欠，在太宰治面前蹲了下来，撩开毯子看下面那两条白生生的长腿，感到惊奇。

 

“原来你是两栖动物。”

 

太宰治的手被管家缚在身后，剔透的茶色眼睛盯着这个人类眨了眨，忽然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上他的脸颊。

 

人鱼关于语言不通的小技巧，舔舔对方，表示示弱和友好。

 

这一招对于比人鱼强大的海洋生物多数有效，海里余下不多的，比人鱼更凶残的智慧生物都有被眷属舔舐的习性。

 

但人鱼是狡猾的中立者，他们的舔舔只是缓兵之计。

 

不过中原中也，似乎一下子理解了变态贵族的乐趣。

 

“你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你在求我可怜你吗？”

 

中原中也捏住太宰治的下巴，拨弄他略微干裂的嘴唇。

 

对于太宰治来说，眼前的人类语气变得柔和，一定是接受了自己的示弱，于是他再一次舔了舔对方的手心。

 

先欺骗，再杀掉，多愚蠢的人类。

 

先这样，再那样，多可爱的宠物。

 

在夜色不至的萨尔斯，一场奇妙的相遇在语言不通中开场。

 

Fin.

 

作者的话：新年快乐，龙年大吉哦～